客居异乡-《人性的因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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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为已经故世的奥姆斯葛克勋爵工作了很多年,他出行的时候总要带一个热水袋的。您还有其他的吩咐吗,先生?”

    “暂时没有了,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她恭敬地点了点头,退了出去。我好奇一个有趣的英国老太太是怎么会拥有一家小亚细亚的旅店的。和她结交并不容易,因为她清楚自己的身份——这话换了她也会这样说——所以一直和我保持着距离。她曾在英国的贵族家庭里工作,这类规矩自然是懂的。但我没有放弃,终于在她狭小的客厅里一起喝了杯茶。她说她之前给奥姆斯葛克夫人当贴身女侍,而尼克里尼先生[5](提到自己故世的丈夫她只用这个称谓)是家里的厨师。尼克里尼先生长得很英俊,有很多年他们两个一直都“明白对方的心意”。后来两人都攒了一些钱,便从那一家里退下来,想找一个旅店经营。这家店是看了广告找到的,因为尼克里尼先生说想去别的地方见识见识。一晃三十年过去,而尼克里尼先生去世也有十五年了。丧夫之后,尼克里克太太从来没有回过英格兰。我问她从来没有犯过思乡病吗?

    “我倒不是说回去看一趟都不肯,虽然跟我那时候必定哪儿都不一样了。只是我家里反对我嫁给外国人,后来我就没有睬过他们。当然,这里有很多东西都及不上英国,但有时候你自己都想不到会那么适应。我在这儿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人。可能要在伦敦那种地方过单调的日子我也不乐意吧。”

    我笑了笑,因为她说的意思跟她的腔调很不相称,冲突得古怪。她本人像教科书般得体,能三十年生活在这个狂野甚至荒蛮的地方却全然不受影响,简直不可思议。虽然我不通土耳其语,而她说得流利,但我确信她的口语一定是错误百出,而且也带着伦敦土话的口音。我想,尽管经历这么多变故和风雨,她大概依然还是那个一丝不苟的英国贴身女侍,时刻清楚自己的身份,因为对她来说,生活是没有意外的。任何事情对她来说都是理所当然。只要不是从英国来的,对她来说都是外国人,简直都要看成先天蠢笨,所以干出什么事情都情有可原。她管理自己的员工就是个独裁者——她如何不知在一个大房子里高阶的仆人必须用权威压制低阶的仆人?——而旅店的每一处都是干净而整齐的。

    为此我恭喜了她;她说:“我只是尽力把事情做好。”说这话的时候她站着,就像每次跟我说话时一样,双手交叉,恭敬地放在身前。“当然我们不能要求外国人的想法跟我们一模一样,但勋爵大人曾经跟我说,我们要做的,帕克——他就是这么说的——我们人生之中要做的事情就尽力用好手上的材料。”

    可是她给我最大的意外留在我出发的前一天。

    “我很高兴来得及在您走之前,给您看看我的两个儿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不知道你有孩子啊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出差了,刚回来。你见了会大吃一惊的。可以说他们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,我死了之后他们会一起经营这家旅店。”

    没过多久,两个高大魁梧、皮肤黝黑的小伙子进了门厅。她的双眼中全是愉悦的光芒。他们走上前,拥抱了尼克里尼太太,响亮地吻了她几下。

    “他们说不了英文,先生,不过能听懂一点点。当然他们的土耳其语说得跟当地人一样,还会说希腊语和意大利语。”我跟两个年轻人握了握手,尼克里尼太太跟他们说了一句什么,他们就走了。

    “两个小伙子都很英俊,太太,”我说,“你一定很为他们感到骄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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